不需要在此之上的奇迹(二十二)

书念女子

 


——那里有一片辽阔的沙漠。

一望无际的黄沙覆盖大地,视野中竖起高耸的沙丘。并不柔软、混杂着石砾碎片的沙土堆砌起来,填满陆地的空洞,累积起足以让人四肢并用才能攀爬的高度。

这是无论几次都需要强调的事情:

沙漠绝非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形。

或许蝎子、蜥蜴、蛇这类生物能在沙漠地下如鱼得水,但时不时扬起粗粝风沙的沙漠,毫无疑问不适合拥有柔软肌肤的人类长久生活。

但有趣的是,人类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就起源于沙漠之中。古埃及人围绕尼罗河畔建立起文明,延续兴盛的王朝。在有水源的绿洲附近才有人类的聚居地,然而有时,后人又会难以理解地从沙漠深处发掘出古老的文明遗骸。

 

因此,在人迹罕至的沙漠当中,来自遥远未来的少女穿行于沙丘之间,向深邃的沙漠尽头为了寻找什么而不断深入——也许并非那么怪异的事情吧。

 

◆◇◆

 

藤丸立香的敌人,人理烧却的犯人魔术王所罗门。

《旧约圣经》之中记叙了此人最多信息的《列王记·上》篇当中,在最开篇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情:

 

大卫王年纪老迈时,用被遮盖仍不觉暖。

臣仆便对他说:“不如为我主我王寻找一个处女,使她伺候王,奉养王,睡在王的怀中,好叫我主我王得暖。”

于是,在以色列全境寻找美貌的童女,最后寻得书念的一个童女,带到王那里。

 

这童女名字叫作亚比煞。

《圣经》仅用四行字介绍了书念童女的来龙去脉,她本是一个再渺小不过的女子,却在后续的故事中成为所罗门王下令弑兄的导火索。

将她牵扯进王权争夺的,是企图篡位的亚多尼雅。她自身当然是没有犯错的,没有人会为此去责备她,没有人会为此去关注她。

亚多尼雅死后,书念女子的名字在历史记述当中就已完成使命,她从未正面出场,今后的人生也无人关心。

 

立香曾为了解自己的敌人阅读典籍,到底是临时抱佛脚,宗教文献的遣词造句又着实不算亲民,导致了奔波于特异点的少女御主通读所罗门的出场章节后也只不过记住了几个角色。

或许是因为大卫王成天念叨他的亚比煞,御主记住了这名字。

可大卫却从不会提起真正的亚比煞是怎样一个人,他只会将一切眼前能看见的美貌适龄女性称作亚比煞,这导致立香一度认为在以色列语中“亚比煞”=“美女”。

大卫的行径让藤丸立香记住了亚比煞这个名字,却丝毫不知那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女性,翻书时扫过的文字当中,除了美貌之外也并未提及她的其余特质。

 

因此,虽然有些惊讶,立香并未感到不敢置信。

于是藤丸立香向着毫无反应的通讯器求证——

“你是亚比煞,对吗?”

 

沙沙,沙沙。

“……多年不见了,立香大人。”

沉寂至今的讯号标识亮了起来,从中传出经过电子转换后略有几分失真的音色。

“不……或许在您看来,我们刚刚分别不久吧。”

 

那时候,坐在埃及公主的宫室屋顶上的藤丸立香放眼望去。

通过明亮的月光,立香一眼看见了亚比煞所居住的宫殿。头顶的夜幕深邃又清澈,不见那轮魔术王展开的巨大光轮。

 

被困于公元前许久的御主仿佛被寂静的夜感染,没有丝毫忿怨不平,轻声问道:“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少女的声音抽成细细的丝线溶化在夜色里,不会抵达全知之王耳畔。

 

◆◇◆

 

“我也只是曾经听过,不曾亲身经历过这段往事。

我见过您来到我生前的时代,想来便是由现如今的我所为。在那距离您出生尚有三千年之久的时代,却有一件必须由您去做——或者说您曾践行过的事情。

即便人理已被烧却的如今,那件事依然是被刻在卷轴上的‘正确历史’的一环,虽说不为人知,但确实存在。即便没有我,您大概也会在某种原因的作用下前往那个时间点。”

书念女子亚比煞作为来自过去的见证者被选中,在抑制力又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的操纵下,一直遗留在世间,直到2016年,终于找到机会对灵子转移系统进行干涉,将藤丸立香送回过去,完成自己接受的这项使命。

将藤丸立香送到位于人理烧却范围外的所罗门王生前时代是很困难的,由于不是正规的灵子转移,将她送去以后,身为始作俑者的亚比煞也无法通过通讯器联络上掉落在神代大地的御主。

藤丸立香由此,经历了可笑的噩梦。

被丢在远古沙漠当中,遭遇王权至上的埃及和亲队伍,假扮法老之女嫁给将来会成为死敌的少年魔术王,遭受到异形魔兽的重创垂死——最关键的是在这一系列的变故当中,藤丸立香被迫孤身一人,没有任何来自迦勒底的支援。

亚比煞不是没有预料。

她在预测到这一切、甚至这之上的受难与意外的基础上,仍然选择将藤丸立香送往过去——这是明知故犯的重罪。

奴隶社会早已被淘汰,亚比煞也从未成为过藤丸立香的主人,她没有任何资格做出这一切决定。

她毫无疑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纵然,藤丸立香是位虽出身平凡却具有独特人格的少女,这样的犯行也绝不可能被轻易原谅。

亚比煞在知晓一切后果的前提下,仍然下手了。

她想象过少女惊诧、愤怒、憎恨的样子,做好了连忏悔都不被允许说出口的心理准备,然而意料之外,少女没有愤怒。

 

所谓的“天才”,是清楚认识到自己与他人不同的个体。

而“凡人”则是将自己划归在大众当中,贪图认同、抱团取暖的群体。这并不是坏事,群体行为是一种生命族群的特征,单独的个体反而太过孤单了。

每一个凡人都有从众心理,简单来说就是会跟着大多数的决定而采取行动。凡人是族群的平均值,拥有数量却无特色,话虽如此,当每个凡人都被拎出来,放在孤单的环境里,只有单独“个体”的情况下没有可以跟从的“大多数”,自然就只能作出只属于自己独特的决定。

眼下藤丸立香毫无疑问就处于这样的情况中,而她作出的独特决定,就是保持住了让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这份平静。

 

“您……不憎恨我吗?”

亚比煞问。联络屏幕的讯号还是那么不好,亚比煞甚至无法在雪花点的全息投影上投出自己的身影,只能用不安定的声音表述自己的心思情绪。

“先说好,我可没有说过我不生气,应该说我现在很火大。”

由于没有影像,立香也不知道将视线放在哪里好,有些尴尬地用食指挠着脸颊。虽然说着在生气,少女的口吻依然极为平和。

“但我没有什么需要憎恨的。”

 

愤怒和憎恨是不同的两种感情,大致来说,相当于冲动杀人和蓄意谋杀的差别。愤怒会促使人们失去理智伤害对方,但这种伤害冲动很少包含真正意义上的“杀意”。

想让对方痛苦和想让对方去死完全是两回事。

藤丸立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实际上没什么机会产生严重到那种地步的激烈情绪。再加上或许是在所罗门的王宫好吃好喝养了一段日子,从不觉得自己混得特别凄惨的少女缺乏受害者的自觉,反过来也就不大能体会到“加害者”的过分之处。

 

习惯了个别从者过于纤细敏感、与战斗力不相符的纤弱内心的御主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时候应该来一招快刀斩乱麻,索性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

“我很生气——这是真的。既然你在迦勒底,应该知道我生活的时代和你生前的这个时代,人们的观念差得有多大。”

亚比煞的所作所为在现代,应该算得上绑架,彻彻底底地侵犯了一个人的自由。

这种犯行即使受害者的宽恕都不能一笔勾销,现代的法治社会不可能允许开启这样的先例。藤丸立香是不会说出原谅亚比煞的独断专行这样的话来的,受害者也没有挑战律法的资格。

但……

“要怎么样对你,之后再说吧。现在还有我要去做的事,不是吗?”

立香轻描淡写地道,反倒是亚比煞忍不住问:“您真的不憎恨我吗——?我……甚至无法保证您能安全回到迦勒底!”

她仅仅只是从当事人的口中听过只言片语,并不确定此事之后,藤丸立香是否回到了属于她的时代。

说到底她这个“来自过去的见证者”只是个半吊子,根本不知结局。

 

 

面对被描绘为未知的未来,藤丸立香开口道:

“那太好啦。”

御主身着迦勒底制服,将法老王的庇佑藏进领口,扣紧腕上的通讯器,向着灵子转移后抵达的亲切沙漠迈步前进。

“倘若知道我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我大概就不会再有前进的勇气了。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前面无论遇到什么人事物,要怎么做都能由我来决定,是好是坏都是我的咎由自取,难道说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局面吗?”

 

沙沙,沙沙。

神代的魔力风暴再度阻隔了不靠谱的通讯信号。

 

迦勒底管制室,天花板一角的摄像头沉默地收取影像,将在数据分析仪器旁困倦得打瞌睡的医生的画面化为数据资料。

凡人的双眼看不见未来,于是遭遇不幸之后,有人责怪命运不公,亦有人选择承担亲手造就的一切后果。

藤丸立香。这样的少女,这样的御主,这样的人类——难道能称之为“一介凡人”吗?

美丽的书念女子,美丽的电子幽灵默默感慨:

“……那确实是只有‘平凡的人类’才有资格说出的话啊。”

 

不需要在此之上的奇迹

To Be Continued

 

◆◇◆

 

 

 

 


评论(1)
热度(111)

搞事!搞事!搞事!
恋爱是什么能吃吗?
群像最好玩了!
夸我.jpg

©  | Powered by LOFTER